游千

12# when you're not here

-No Clear Mi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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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一轮的城市移民已经陆续进入这座城市。

天气炎热，原本空旷的街道被密集的人群填满，队伍很长，弯弯曲曲排出去两三条街，不过大家都还算有秩序，相互聊天的时候也轻声细语，生怕打扰了这座城市的平静午后。他们都是从别处搬来的新居民，正在排队进行严格的身份注册，成功注册后他们将获得在这座城市生活的资格与权利。

这座城市很庞大也很古老，有的建筑还保留着厚重的石质墙壁，有的街道甚至由青砖铺设而成。

据说这座城市有千年历史，自有记载以来从未遭受过巨大自然灾害的破坏，它在八十年前被评估为3S级适居城市，陆陆续续接受着来自世界各地的城市移民，这些移民都是被迫离开家乡的，他们原本居住的城市多半都被封锁了。

封锁城市，资源整合，这是近百年来人类一直在做的事，它们带来了持续性的、全球性的人口迁移，就算因此引发的系列问题层出不穷，人类也不敢贸然改变战略决策，对这颗星球而言，人类就像多年来肆意妄为的小孩子，侵略扩张，上蹿下跳，闹得这颗星球忍无可忍，终于动手警告了一番，近些年的大型自然灾害给人类带来了无法挽回的巨大损失，单单被暴雪和海啸吞噬的中大城市就有几十余个，人类被频繁的动荡吓坏了，面对天灾，他们不再趾高气昂地对抗，终于选择了逃离与退避。

他们意识到并不是所有的城市都应该存在，并不是所有的土地都适合生存，在频发的自然灾害警告下，他们决定把曾经盲目扩张的土地尽数归还给这颗愤怒的星球。他们用最先进的技术评估城市的安全指数，将选址不合格、大型灾害频发的已建成城市划进“自然灾害危险区”范畴，全部封锁废弃，组织城市内的居民分批撤离，试图浓缩人类的活动范围，消减人类聚集区的数量。

几十年前，城市缩减法案刚刚通过的时候，管理者曾经发表过一段演讲，并用一句话作为结尾：“这颗星球比我们想象的更加宽容、更加强大、更加喜怒无常。我们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忍耐，什么时候会发怒，而不管它做了什么，我们总是无法反抗。我们还要继续生活在这里，对脚下的土地，对头顶的天空，我们应该学会尊重与退让。”

可是这只是大环境下的主流愿景，是管理机构的一厢情愿。在这样苛刻的紧缩战略下，想要每个人都心甘情愿地抛弃曾经的辉煌与荣光并非易事，不少人认为这样毫无尊严的退缩是人类文明的“倒退”，毕竟一百年前的人类可不像现在这样生活得这么憋屈，一百多年前的人类科学发展已经达到人类历史巅峰，他们拥有最精巧的科技与智能，机械化社会制度完善，大型资源产业甚至扫荡了海底最幽深的角落。

他们曾经这样风光过，却没料到一百年后的今天会是如此战战兢兢、唯唯诺诺。为了顺利推进漫长的紧缩战略，往日为了便利而搭建于城市之中的信息和数据链条成为了此刻制约人类的最有效手段，它们构成了密集的监视网络，成为了完美的“社会管理者”。

在这个复杂严密的“社会管理系统”中，“居民注册”是最基础的制度之一，注册者的个人信息将被上传至总数据库，成功注册的正规居民们必须接受所有终端的全时段监控，当然他们也会同时拥有最便捷的城市生活保障。如果不这么做，“无身份者”将失去全部人类城市的准入资格，城市将拒绝他们的靠近，甚至有权将他们判定为城市侵入者。

忍耐或死亡，这是一道没有商量余地的选择题，几乎所有人类都选择了接受，被动维持着暗潮汹涌的有序与和平。

冗长的居民注册队伍从中午排到傍晚，持续的暴晒之下，几乎所有人都没精打采，像喜阴的小虫子一样聚集在建筑边缘的狭窄阴影里，三三两两地抱怨着这种古老低效的注册方式。

一整条街道上只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不怕阳光，他穿梭在人流中，大声叫卖自己手里的芯片。

“这里有这座城市史上最全的数据信息！带你全面了解这座历史悠久的伟大城市，比官方资料还要多出3万多条独家资讯，学习工作娱乐交通一应俱全，每周更新每月维护——”

年轻人已经在条街道上嚷嚷了好几个小时了，他声音明亮，长得也可爱，半下午不到就卖出去了上百份芯片。这是他唯一的工作，将技术简单成本低廉的小芯片推销给这些初来乍到对这座城市一无所知的新居民。这种大规模的新居民注册基本一个月一次，每次他都会过来，一次性赚取一个月的生活费，赚得多了生活就惬意些，赚得少了就朴素些，反正他独自一人生活在这座城市里，没什么牵挂也没什么需要照顾的人，除了自己之外没有其他消费对象。

他以前也有过体面的工作，在他来这里之前。只是他的家乡早已被封锁，他当时拿到的补偿金甚至不足以支撑他在这个城市里活过十天。他是五年前迁移到这里的，算不上是这里的老居民，一直没有稳定收入，平时就居住在随处可见的便宜的胶囊房屋里，这座城市里还有很多像他一样的“流浪者”，不过他是流浪者中生活条件上等的一类人，起码能自己养活自己，不需要每月申请生活补助。

他觉得这样的生活很不错，轻松惬意，自由自在。

这一轮居民注册工作并没有在一天之内全部完成，注册系统例行维护的时候天还亮着，没来得及注册的居民们被统一安置在便捷公寓里，要等到明天上午系统开放后才能继续注册。

人群慢慢散尽，刚刚还热闹非凡的街道清净了下来，年轻流浪者的卖芯片工作也告一段落，他倚着墙，摆弄手里的终端，哼着歌查看自己账号下的货币余额。他这次的收入远高于预期，足够他额外挥霍一整个礼拜，他准备先大吃一顿，明天再去隔壁的城市游玩一圈。

他可以度过一个轻松而普通的夜晚，如果他没有遇到那个奇怪的青年。

傍晚的天色由明亮变为暗淡的时候总是很迅速，千百年来一直如此，所以一天之中半明半暗的时段显得尤为珍贵，太阳将落未落，月亮将升未升。

奇怪的青年就是这个时候出现在流浪者的面前的。他是来问路的，其实流浪者完全可以不理会他的询问。

但他总是多管闲事，对人热情，并且求知欲旺盛，好奇心爆棚。他看着眼前的青年的脸，这是很陌生的一张脸，应该不是附近街区的居民，也不是今天新注册的那些移民之一，青年的眼睛明亮锋利，虹膜是纯粹的明红色。工作原因，年轻的流浪者与太多陌生人有过面对面的交谈，知道怎么从陌生人的细小神情之中分辨善恶，他此时没有从青年的眼中看到任何卑鄙与恶劣，青年的目光很干净，甚至很单纯。

或许正是这样的认知让他在听到青年的问题时停下了脚步。

“打扰了，请问你了解这附近的其他城市吗？”青年这样问道。

其他城市？流浪者有些意外。

青年的声音也很明媚，像清澈透明的冰凉湖水。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足半米，在这个短暂的瞬间，流浪者的心中突然产生出一种奇怪的第六感，像是碰触到了什么难以言明的奇异壁障，但等他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那些吸附于脊椎的怪异感却又通通消失了。

年轻的流浪者挠了挠头：“还算了解吧……你想去哪里？”

青年笑了一下。

他的眼中闪过一些明亮的微光，像星星划过夜空，或是暴雨冲刷山谷，许多无法言说的光辉涌了出来，里面似乎藏匿着众人皆知的秘密，装载着磅礴万古的温柔。

他说：“我想去海宁。”

“什么？”流浪者以为自己听错了。

青年重复了一遍：“我想去海宁。”

提到最后两个字时，青年的声音格外温良，如同阳光下缓缓落下的柔软冬雪。

流浪者皱起眉。

“海宁？”他怀疑地确认道。

“恩。”青年点头，“你知道这座城市吗？应该就在附近。但是我怎么都找不到。”

流浪者呆愣了好一会，说：“海宁我知道。”

青年的眼睛立刻明亮起来。

看他这样开心，流浪者不好直接打击他，支支吾吾地解释道：“但是我不确定我知道的‘海宁’是不是你想找的那一个，它早就不叫海宁了，这已经是好久好久之前的称呼了……”

流浪者又说：“我们现在更习惯叫它‘光明城’，离这里很近，就在这座城市的东边，那里有全世界最大的主题公园和主题纪念馆。”

青年疑惑地眨着眼睛。

“纪念馆？”

“你不知道吗？”

青年摇头：“纪念什么？”

“971年前的那次核爆啊。”流浪者惊讶地看着他。

青年慢慢收起表情。

流浪者看向东方昏沉的地平线：“很多人形容那次核爆是‘人类尊严的第一次陷落和最后一次诞生’，它是至今为止人类史上最卑鄙的战争，也是人类史上最伟大的战争，官方名称是‘810世纪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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