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千

09

 

学校给的实习期是三个月，但他们只跟了一个半月就被老师放回来了。没办法，课程安排很操蛋，不前不后正插在学期正中央，一个学期总共四五个月，课往中间一插，实习期肯定是要被断成两段的。

老师很不开心，但周泽楷和张新杰很开心啊，谁都不想风吹日晒去给老师干活。

这学期没有大挂的课，全是交论文，结课时候泡两三天图书馆就搞定了。

张新杰问他：想出去玩吗？

周泽楷：去哪？

张新杰也没想好：看哪儿机票便宜吧。

说干就干，开了携程查机票，张新杰发现回家的机票很便宜，回头对周泽楷说：跟我回家吗？

周泽楷吓到了，半天没吭声。

张新杰：带你爬城墙。

哦应该是没什么别的意思的。周泽楷调整了一下状态，说：好啊。

就这么潦草的定下了。

 

本来说只去西安的。不知怎么的，发展到后来就变成先去你的城市，再去我的城市了。西安上海的机票不打折，他们时间又多，干脆动车火车高铁轮着倒，路上还能转转其他地方。

到西安的那两天正下大雪，漫天飘鹅毛。张新杰给周泽楷套了很厚的外套，周泽楷作为一个冬天没暖气的坚强的南方狗，一点都没被北方冬天吓退。但他没见过这么大的雪，非要拉着张新杰出去玩。

那就顺便上个城墙吧。上面风大，两个人都裹着围巾，只露出眼睛。城墙上有租自行车的地方，说下雪危险，不让他们骑。张新杰操着一口陕西话跟人家软磨硬泡，可惜还是拗不过对方一口官腔。

张新杰叹口气：城墙太长了，走着太累，随便转转就找吃的去吧。

周泽楷点头，他们从永宁门走到含光门，城内城外都是一片白茫，周泽楷趴在城墙边上往下看护城河，又看看遥远的天际线，他转头问张新杰：你家在哪？

张新杰指指南边：高新区，挺远的。

他们吹了半个小时的风，吃了一个小时火锅，宾馆就定在南门旁边，张新杰把周泽楷送回去，自己系紧围巾：我回家待一晚上，明天中午过来。

周泽楷乖乖点头。

张新杰前脚刚走，周泽楷后脚就跟了出去。

张新杰叫了辆车，周泽楷没准备，拦了好几辆出租都没停，眼看就要跟丢，路边正在抽烟的三蹦子司机师傅问他：小哥走吗？

周泽楷二话没说上了车。

老司机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人行道自行车道机动车道，没有他不能开的，变道手法及其熟练，眼看都要把张新杰的出租车超了。

周泽楷赶紧拍拍师傅：慢点。

师傅很惊讶：啊？你晕车啊？

周泽楷解释：跟着那辆出租车。

师傅了然地点点头：跟女朋友吵架了？哎现在的年轻人啊，什么事儿不能好好说？是吧？没事你放心，我保证给你跟紧了，哄哄就好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周泽楷决定闭嘴。

颠了好半天，张新杰那边终于减速停车了，周泽楷也停下，他下车的地方很隐蔽，生怕被张新杰看到。张新杰径直进了小区，周泽楷没进去，他在周围游荡起来。

一边转一边想，这可能是张新杰以前经常走的路吧，他绕了两圈绕到一个高中门口，也不知道是不是张新杰读过的高中。

周泽楷在周围玩了很长时间，期间被搭了讪，被大型犬的爪子扑了腰，被不认识的小朋友抱了腿。再待下去怕是要出事了，周泽楷只能恋恋不舍回了宾馆。

 

过了几天他们坐火车离开西安了。要坐一晚上，买了卧铺票，两个人床位没挨着，甚至车厢都不是一个。

周泽楷这边是中铺，下铺是个开朗的姑娘，从周泽楷出现就开始疯狂找周泽楷聊天，周泽楷招架不住，只能把张新杰叫过来陪自己。张新杰本来不打算换床位的，过来听姑娘唠了十分钟也招架不住了，礼貌地开口：您好。

张新杰指了指周泽楷：我和他是一起的。您可以和我换一下床位吗？

妹子正说到兴头上，听了这话戛然而止，悻悻地点头：行。

周泽楷解脱般舒了口气，从包里翻出零食，扔给了张新杰一包小面包。

他们在中转城市落脚，当天晚上正好有月全食，一刷微博首页全都是。反正他们时间充裕，吃完晚饭手拉手在宾馆周围压马路，稀里糊涂进了个大学校园，操场上很多跑步的，更多带着相机准备拍月全食过程的。周泽楷和张新杰就这么在陌生学校的校园里看起了月亮。

旁边突然有个姑娘开始吟诗：啊，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张新杰赶紧捂住嘴，差点没笑出声。

周泽楷不想笑，他看看张新杰，又抬头看看天，没说话。

仰着头站了十分钟，颈椎病都治好了。

张新杰推推眼镜：不行啊，我眼镜度数不够，看月亮有重影。

周泽楷：那不看了吧。

张新杰低下头揉脖子：你看吧。

周泽楷真就自己看了半天，看着圆月亮一点一点被吞掉，最后什么都没了。他有点低落，一低落起来整个人都蔫了。张新杰突然就不懂周泽楷了，看个月亮怎么还能低落成这样。赶紧拉着周泽楷去吃宵夜，一盒鸡柳一杯虾丸就给喂好了。

当晚在宾馆里做了两次。

周泽楷还是喜欢抱着枕头，之前张新杰想把他枕头抽走，他就皱眉一脸不乐意，张新杰干脆也不管他了。

第一次做完后周泽楷趴在床上小声说：太远了。

张新杰：什么？

周泽楷：你和我。

张新杰反应了一会。哦，大概是觉得两个城市离得太远了。一千三百多公里，看看现在，还要中转一波才能到上海，的确是挺远的。但周泽楷怎么突然想起这事了，以前明明都不在意的。反正张新杰是不在意的，之前出去实习，老师还跟他们抱怨，说做这一行的一年回不去几次家，整天在外面跑，近了远了又有什么区别。

张新杰正准备安慰安慰周泽楷，没想到周泽楷突然又笑起来了，可能是看电视看开心了。一阵一阵的，不懂。

张新杰抢了遥控器把电视关上，翻身又压到周泽楷身上，开始做第二次。这次做的很慢，他一点一点顶到周泽楷身体里，轻声问他：现在你觉得我们离得远吗？

周泽楷脸颊泛红，不知道是因为身体刺激还是语言刺激。

张新杰挺腰全部进去：远吗？

周泽楷说不出话，只能咬着嘴唇摇头。

张新杰垂眸，慢慢撤出来：现在呢？

周泽楷受不了这么折腾，终于把抱着的枕头扔开，伸手去抱张新杰。

周泽楷小声说：……再近点。

张新杰从善如流，一口气全插进去，周泽楷抖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些模糊的声音。这么折腾了好久，第二天周泽楷嗓子都哑了，闷闷不乐。张新杰带他去吃粥火锅，周泽楷吃饱了立刻就开心了。

真好哄啊。张新杰自顾自感叹起来。

周泽楷脸好看，身材也好，跟张新杰专业相近聊得来，生活圈交叉，性生活和谐，怎么看都是个五好男友，一时还真找不到缺点，偶尔有点小起伏也十分正常。张新杰又想起第一次见周泽楷的时候了，中国坏室友的名号挂在周泽楷身上半年没撤下来，现在想想，再也没有比周泽楷更好的室友了，陪聊天陪学习陪打炮，这谁能比。

到了上海之后就是周泽楷的主场了，带着张新杰吃这个吃那个，一天下来嘴没闲着，手里生煎还剩两个的时候，已经又排队准备买青团了，无缝衔接，逛街的路线都要讲逻辑，满身都是理工生的严谨。

半下午的时候他们去田子坊的书店里喝咖啡歇脚，被文艺气熏陶的头昏眼花。

周泽楷已经无聊到开始在书店的留言本上画图了。

张新杰看了看：书店平面图？

周泽楷点头：砖混结构。

他的会议笔在承重墙的几个位置认真点了黑点：这些地方打孔。

张新杰推推眼镜：你怎么看什么都想炸啊。

周泽楷咬着嘴唇笑起来，没说话，手上飞快地列了几串炸药配比的数据。

 

10

 

快大四了，课开始变少了。最后一门挂率高的大课是电工学，考完当天周泽楷在宿舍里睡了整整十二个小时。一醒来就被老师电话叫走了。

刚上大三的时候，张新杰被推去当学生会宣传部部长，一整年都没什么事，所有工作全交给部员去做，自己落得清闲，天天跟周泽楷约会。现在大三快结束了，总算忙了一段，开始准备学生会换届交接的工作。

他会正开了一半，周泽楷突然打电话过来。说明天就要跟老师出去干活，估计要去个大半年，可能直接就把大四的实习解决了。——完全没给张新杰准备的时间。

张新杰会也不想开了，潦草结束，回宿舍正看到周泽楷蹲在行李箱旁边艰难地拉箱子拉链。张新杰过来帮他按着，两个人一起总算是把箱子封死了。周泽楷带了很多东西，一看就是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

张新杰问他：这次是去哪？

周泽楷用脚把箱子踢到墙角，说：甘肃，天水。

张新杰：金属矿？

周泽楷：铬。

反正周泽楷也不是很明白这些有色金属矿的区别，他就是跟去配炸药的，其他的也管不着。

张新杰算算时间，说：带好花露水。

周泽楷点头。

张新杰：什么时候走？

周泽楷：明早。

张新杰：那今晚出去吃吧，我请你。

吃着吃着就没回成宿舍，直接在外面开房过夜了。第二天一大早周泽楷赶着宿舍开门的时间跑回来，大步跨上楼梯冲进宿舍里，再拎了箱子飞快跑出去，张新杰已经帮他打好了车，他一出宿舍楼的门就见到张新杰开了出租车后备箱等他。

周泽楷怕误机，坐进副驾驶位置，火急火燎给师傅报目的地。

师傅看出他着急了，油门一踩，车就窜了出去。

等周泽楷拍着心口缓过来了，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都没跟张新杰说再见。

 

上次实习是张新杰在大西北喝风吃土啃馒头，风水轮流转，这次轮到周泽楷了。所有人集中住在矿边的村儿里，天天缺水，有水洗脸没水喝。幸好手机是有信号的，这是周泽楷最后的慰藉了。

刚去的那几天哪里都不适应，但半个月过去后已经疲了麻木了，一个月过去后都能混的风生水起了，周泽楷靠着一张脸收买了村里小卖部的阿姨、寄宿的屋主人、村大队看井的，从此再也没缺过零食没缺过水。曾经跟女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现在对着大妈卖笑简直信手拈来，没办法，人被逼到绝路都是会变异的，不在沉默中变态就在沉默中狗带。

夏天正热的时候，周泽楷已经在大西北呆了快两个月了。他跟张新杰的联系一直是张新杰主导的，按时按量。张新杰已经掌握了周泽楷这边矿山的作息表了，所以从来不会在周泽楷有事的时候联系他，周泽楷没有双休日，每周二和周四的下午是假期，张新杰总是会挑这两个时间给他打长时间的电话。

周泽楷当然也会主动联系张新杰，但总是些奇怪内容。

周六中午，外面热到爆炸。张新杰开了门窗制造穿堂风，刚躺到床上准备午睡，手机叮叮响，特殊铃声，是周泽楷的短信。

周泽楷发来一张照片。

看起来是在一个小山坡上照的，照到了岭下若隐若现的沟壑和溪水，正是花红草绿的季节，对面隐约的山体轮廓和遍野的绿乔木让整张照片看起来十分文艺。

周泽楷：好看，不想走了

张新杰挑眉：你拍一下那里的地面给我看看

周泽楷不太懂张新杰的意思，但还是乖乖拍了一张脚下的地面，自己一截小腿还入了镜。

张新杰：要特写

周泽楷只好蹲下来拍。

这次张新杰看清楚了：湿陷性黄土，地基不好打，房子不好盖

周泽楷：……

张新杰：所以还是回来吧

 

九月初老师给周泽楷放了假，周泽楷回学校待了十天，其实是学校要开学注册什么的，还有一堆事儿要处理，不然老师肯定不放他回来。

张新杰没在宿舍，可能是上课去了，周泽楷先去洗了个澡，再回来时张新杰也在了。

张新杰呆呆地看着他：黑了一圈。

周泽楷：很明显？

张新杰：我觉得很明显。

周泽楷有点伤心。

他躺到床上玩手机，张新杰就坐在旁边，他非要蹭过去躺到张新杰腿上。

张新杰把书移开，垂眼看他：过两天有考研报名，要考吗？

周泽楷没吭声。

张新杰：想转学术就考研，想继续跑现场就不要考了。

周泽楷：你呢？

张新杰：我不考了。

周泽楷又沉思起来。

张新杰：院里有几个外校保研的名额，给了我但是我不想要，给你吧。

周泽楷猛地坐起来，张新杰手疾眼快往后躲了一下，差点被周泽楷撞到。 

四年里从相互看不顺眼到滚在同一张床上，过程也是蛮艰辛的。张新杰先是给周泽楷让座，后来给周泽楷让床位，终于现在给周泽楷让保研名额。周泽楷高兴一下，又不高兴一下，冷热交替。

周泽楷放假的这十多天十分闲散，整日闷在宿舍，轻轻松松就把宿舍从张新杰风格的绝对中立搞成了周泽楷风格的混乱邪恶，乱的根本没眼看。张新杰很忙，整天被抓去结构抗震实验室，早出晚归，甚至都没空和周泽楷出去吃顿饭，天天除了食堂就是外卖。

周泽楷走的那天认真思考了一下这十天都做了什么，结果记忆里除了不可描述，不可描述，还是不可描述。

这次时间充裕，张新杰把他送到了机场。

周泽楷这一走又得是小半年，所以在安检排队的时候磨磨蹭蹭的。

周泽楷：我走了？

张新杰正在给老师发短信，抬眼看看他：恩，再见。

周泽楷站在原地不动。

张新杰低下头继续发短信。

周泽楷扔下箱子，伸手抱了抱张新杰，张新杰笑着拍拍他的后背。

周泽楷好像想说什么，但张新杰比他更快，一句话堵在前面：再不走就赶不上飞机了。

周泽楷呼出一口气：真走了，拜拜。

张新杰点头：再见。

 

张新杰也没再在学校待多久，很快也出去找地方实习，这次不用荒山野岭跑现场了，他去个国企矿山的安全部，作息标准三餐丰富。实习期结束时候公司有意留他，张新杰也觉得这儿挺好的，点头说回去考虑考虑。

周泽楷那边也终于结束了，他比张新杰早些回学校，闷在宿舍里打了三天游戏。

张新杰一推门还没把箱子拖进屋，周泽楷已经扔了鼠标键盘耳机跑过来抱他。晚上上床的时候张新杰发现周泽楷小臂上多出了一道疤。

张新杰皱眉停了动作，手指摸了摸那片皮肤，一层汗浮在上面。

张新杰低声问他：怎么弄的？

周泽楷哪想到张新杰会在这种时候问这种事，半张脸闷在枕头里，也不说话，腿还勾在张新杰腰上。

张新杰突然顶了他一下，又问一遍：怎么弄的？

周泽楷一缩，小声说：矿石划的。

张新杰没什么表情，按着周泽楷的肩膀继续进进出出。结束后倚着床头消汗，旁边的周泽楷湿乎乎的，侧身给张新杰留了个后背。

张新杰声音很严肃：你给我去考研。

周泽楷回过头：你生气了？

张新杰没看他，淡淡地说：恩。

这之后没过几天，张新杰就跟实习的国企单位签好了合同。

 

元旦时候学校有晚会，文体馆就在宿舍楼后面，在宿舍里可以听到音响的嘈杂声。俩人都不爱凑这种热闹，穿了外套出去压马路，大广场上人声鼎沸，几乎挤成北京地铁。反正也没什么目的地，出门左拐直接上了绕城环路，路过一小片酒吧区的时候进去凑了个热闹。

张新杰随便选了个招牌干净的，里面有女乐手正在捏着嗓子唱《香格里拉》，长发及腰，头顶一束灯，坐在高凳子上抱着吉他。

周泽楷静静听了一会，怪文艺的，不太能接受。周泽楷把张新杰拉走了。

他们出门左拐继续走，已经很晚了，逼近张新杰睡觉时间，但张新杰没说回去，周泽楷也不想主动提。

太冷了，一说话就一团白气，张新杰看看周泽楷：过两天有学长报告会，你去吗。

周泽楷：老师让我去。

当年是他们是去听的，现在终于轮到他们上去讲了。也不知道周泽楷能上去讲些什么，讲大学四年考前突击技巧？讲炸学校的诀窍？讲怎么跟舍友谈恋爱？一想就好笑。张新杰问他：你保研定下来了吗？

周泽楷没说话，好半天才勉强点了一下头。

张新杰：你可以朝结构的方向发展一下。

周泽楷点头。

他们继续走，想起什么就聊两句，周泽楷把帽子带上保护已经冻僵的耳朵，张新杰围巾围得很高只露出眼睛，俩人愣是慢慢走了整整一个晚上也没人提起说要回去。

他们从城市南边绕到城市北边，再从中轴线绕回来，早晨六点多终于快走回了学校，城市从夜里醒来，东方天边已经有了温暖的光。

 

 

11

 

毕业那一个月才真的是忙的飞起，每天八个饭局，老师同学学生会团委，恨不得混过同一个健身房的都要聚一波。不善交际如周泽楷，也愣是被拉出去吃吃喝喝了好几场，每次都回来很晚，开始时张新杰还会醒着等他，后来直接关灯睡觉给他留个门。

快离校那几天张新杰陆陆续续把不用的书收好准备卖掉，很多课本都是大厚本，要往家里寄的话邮费比书还贵。他把书单贴在宿舍楼梯口的墙上，当晚就有大一学弟把大物抱走了，过会又来了个把运筹学和概率论抱走了，周泽楷回来的时候张新杰还以为是第三个学弟，他头都没抬。

周泽楷很不满，走过去抱住他。

张新杰这才看到是周泽楷：喝酒了？

周泽楷：一点点。

没说太多话，周泽楷放开他，自己趴到床上玩手机去了，十分钟后抱着手机睡着了，衣服都没脱。

又有学弟来敲门，张新杰快步过去把门打开，食指压在唇上：嘘。

学弟了然地点头，不自觉看了一眼床上，顿时表情不太好。——张新杰和周泽楷的床还拼着，谁来都要多看几眼。张新杰早就习惯他们吃屎一般的表情了，不多废话，指指墙角那堆书，轻声说：都在那。

学弟蹑手蹑脚走过去，蹲在地上挑挑拣拣起来。

半晌突然发出惊讶地一声：学长？这是周泽楷的作业吗？

张新杰挑眉，凑过来看了看。可能是周泽楷大二工程测量时候的图纸，但不是作业，A1纸被折了好几次变成A3大小，是用针管笔画的校园平面图，1:1000的比例，大概又是乱扔乱放，被张新杰当成废图收拾过来了。张新杰把它从书堆里抽出来：这个不卖。

学弟有点亢奋：你认识周泽楷学长吗？

张新杰推推眼镜，偏头示意了一下床铺的方向：他在睡觉。

学弟张大嘴，半晌又慢慢把嘴合上，调整了一下情绪，但还是很激动，满眼崇拜：我也是学爆破的！听说他很厉害，要保北理工。

张新杰笑了一下。

学弟最后带走了井巷工程和凿岩工程的课本，出门前还探头想看看床上的传说中的周学长，被张新杰恰好挡住：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学弟连忙点头，转身跑了。

张新杰关上门，把周泽楷那张图纸铺在桌子上认真看起来，男11栋后面是文体馆，文体馆旁边是体育部和操场，教学楼集中在操场东边，环境学院和建筑学院挨着，机电楼和计算机研究所在一起，材料学院旁边是化学试验室。张新杰低头仔细看了一下，发现周泽楷用铅笔在很多地方画了圈，张新杰几乎不用动脑子就想到这些圈是什么意思了。这么大个学校，肯定逃不出被周泽楷脑内打孔埋炸药的命运，这毕竟也是周泽楷儿时的梦想不是。

第二天晚上周泽楷又被拉出去吃饭，张新杰继续收东西。马上就要退宿了，他也马上就要去单位报到了。平时还没注意，现在一整理起来，发现自己很多东西都跟周泽楷的混在一起，一时还分不出谁是谁的。

不管怎么说也是四年。

再怎么不喜欢宿舍生活，现在也都习惯了。他们床都拼了三年了，床底下一层灰，好些从床缝掉下去的小玩意儿。有周泽楷找了好久都没找到的欧洲杯球星卡，井巷工程的考纲，甚至还有几片没拆封的安全套。

张新杰还从周泽楷的桌子上翻到了自己两本笔记，也不知道周泽楷这里是不是还有自己其他的东西。干脆就把整个宿舍都大扫除了一遍。

周泽楷抽屉里也被张新杰翻了一遍，最底下那层最隐蔽的地方有个顺丰快递的纸袋子，张新杰以前没见过它，伸手把它抽了出来。倒出一份三方协议和两张电影票。

电影票有年头了，上面的字几乎全退光了，张新杰拿到眼前仔细看了半天才勉强分辨出《建筑学概论》几个字，这都多少年前的东西了周泽楷还留着。张新杰差点就手痒给揉了，但等看清了三方协议上写的字，他完全没兴趣搭理电影票了。

张新杰皱眉把协议翻开，是周泽楷的，已经盖过章了，看时间是冬天寒假时候签的。

我操，说好的北理工保研呢？

张新杰把它往桌子上一摔，正要给周泽楷打电话，周泽楷自己回来了，手上还拎着BR的小蛋糕，看起来开开心心的。一抬头见到张新杰阴晴不定的一张脸，周泽楷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看看收拾的乱七八糟的宿舍，最后才看到自己桌子上被张新杰翻出来的那份三方协议。

周泽楷赶紧跑过来把它藏到身后。

虽然张新杰肯定已经认真看过了，但周泽楷除了这个反应之外也不知道能干啥了。两个人僵持着，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张新杰很无语很无奈，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周泽楷了，现在发现还是他妈的不够啊？周泽楷就是能做出各种出乎自己意料的事情。

张新杰问他：我给你的保研名额你拿去给狗吃了？

周泽楷理直气壮：北京空气不好。

哦豁，好理由啊。

张新杰气笑了：行，我不问你这个了，你给我解释解释别的。

他一把把周泽楷藏在身后的协议抢过来，指指封面上单位名称：你干嘛签我的单位。

周泽楷依旧理直气壮：你能去，我也能啊……

张新杰头痛地揉揉眉心。

张新杰：算了。

他站起来，把床上临时堆着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挪到地上，坐在床边拍了拍床，周泽楷犹豫了一会，还是乖乖过去了，被张新杰揪着衣领弯下了腰，张新杰吻吻他的唇角，说：去把灯关了。

不可描述不可描述不可描述。做完后周泽楷一动都不想动。

 

他们一起离校去单位报到，走的时候宿舍已经被翻得底朝天了，能带走的都带走，不能带走的随便扔了一地，跟垃圾场一样，满地杂物废纸，床倒是还拼着。周泽楷拖着箱子先去打车，张新杰负责善后锁门归还钥匙。他关门前最后看了一眼住了四年的宿舍，正中午的阳光照进来，多肉还好端端摆在窗台上，实在没法带只能留下。

周泽楷电话过来了，说已经打到车了让他快点。张新杰也没工夫感叹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了，利落地锁了门，去宿管那里交了钥匙。

出租车停在楼前，周围全是快递公司摆的临时摊位，寄行李的同学们吵吵嚷嚷跟快递小哥砍价。周泽楷刚把自己箱子放好，看张新杰出来了，跑过来帮他拎箱子。

张新杰坐到副驾驶位置，侧头对司机说：去机场。

 

周泽楷一上飞机就开始睡觉，张新杰帮他拿了午饭却没叫醒他，等他自然醒了才把饭递给他，周泽楷揉揉眼睛，像极了哼哼唧唧的毛茸茸的小动物。

张新杰已经吃完了，偏头看着他吃。

也当了好几年饭搭子了，从周泽楷拿筷子的姿势到吃东西的习惯都摸的一清二楚。他真的以为自己特了解周泽楷，了解的透透的那种，怎么哄怎么劝，张新杰心中都是有套路的。

但他之前是真的没料到自己去单位的飞机上也会坐着周泽楷。完全完全完全没料到。

让周泽楷考研是怕他下井跑现场危险，谁知道周泽楷就是不听。而且掩饰的很好，签了公司也不说，瞒了半年也没被发现，可能是怕张新杰发现了生气。张新杰心想自己怎么可能生气？好吧是有点生气，但是跟周泽楷上两次床就消火了呀？反正周泽楷就是总有他不了解的地方，总给他带来想继续了解下去的冲动，张新杰当然不介意花更多的时间去继续这项活动。

他们下了飞机之后又倒了两趟汽车，矿山都是在很偏僻的地方，但这个矿已经开了30多年，配套完善，比之前周泽楷去实习的铁矿规模还要大两圈。周泽楷一下车就远远看到了标志性的高高的井塔，他转头看看张新杰，说：我先去报到。

张新杰点头：我也去。

兵分两路，一个去爆破处一个去安全处，赶在下班之前交了资料和档案。

后勤处的人给张新杰发了宿舍钥匙，张新杰推推眼镜：几人一间？

后勤小哥告诉他：两人。

张新杰笑了一下：我能选舍友吗？

后勤小哥有点为难。

正僵持不下，周泽楷突然跑过来了，手里也捏着钥匙：能换宿舍吗。

一进来才看到张新杰也在，顿时不吭声了。

后勤小哥要崩溃了：今年新来的怎么都这么难搞……

周泽楷打断后勤小哥的话，指着张新杰说：我要和他一起。

 

大家以后都是要打交道的。张新杰觉得周泽楷态度不好，偷偷把周泽楷教育了一顿，然后请后勤小哥吃了顿晚饭，吃掉了饭卡里五十块钱，后勤小哥很满意，走时还打包了四个菜。

但宿舍总算是换好了不是？就算吃掉五百张新杰都没异议。

宿舍楼环境很好，前面是树后面是山，从食堂到宿舍短短几百米，周泽楷被蚊子咬了十几下，张新杰不让他挠，说等会就不痒了，然后带着周泽楷顺路去商店买了蚊香液。

宿舍楼里特别阴凉。周泽楷抢着走在前面，抢着开门。

门一开两个人都没急着进，先站在门口看了一会。

房间挺大的，比学校的宿舍大一圈，地板干净，窗户明亮，两个柜子，阳台宽敞，墙角也没有蜘蛛网。

当然还有两张床。

一个贴着房间东墙，一个贴着房间西墙，之间隔着好大一片空地，怎么看怎么别扭。

周泽楷眨眨眼睛。

两人对视一下，把箱子扔在一边，挽起袖子开始搬床。

 

Fin

然后继续过上了没羞没臊的同居生活